商號與馬幫
趙應仙一行二三十匹騾馬,四五個人拉成一條直線逶迤盤桓在山路上。在狹窄的山路上,馬幫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行進。趙應仙雖然名為這支馬幫隊伍的最高管事,拿馬幫的行話來說,就是這支馬幫的“鍋頭”,但這支馬幫并不屬于他本人所有,他也很少過問馬幫本身的事務,他只是他所受雇的商號的代理人,負責將貨物在滇藏茶馬古道上運來運去。騾馬和它們所馱運的貨物,自有趕馬人照料。馬幫有著自己嚴格的規(guī)矩。在當時的云南,商號與馬幫之間已形成了現(xiàn)代特征的商業(yè)關系。
專門從事大宗貨物長途運輸?shù)鸟R幫,騾馬多者有數(shù)百匹,有的甚至多達數(shù)千匹。在一些小范圍區(qū)域之間,更有無數(shù)小馬幫營建起蛛網(wǎng)般的運輸線,將物資的運輸交流幾乎覆蓋到每一個村寨。有的馬幫在川滇黔桂藏作跨省運輸,甚至常年往返于印度、緬甸、老撾、越南、泰國等國家,有的在省內(nèi)外,國內(nèi)外與火車、汽車進行貨物接轉(zhuǎn)運輸。于是,馬幫形成為有特定組織形式和營運管理制度,以及約定俗成的運作方式方法的專業(yè)化運輸集團,類似于今天的運輸公司。有人甚至將一些規(guī)模龐大的馬幫稱為“馬幫托拉斯”。
馬幫商團化的出現(xiàn),明顯地具有資本主義運輸生產(chǎn)的特征,同時也有著濃厚的傳統(tǒng)行會的特色。
一隊馬幫一般來說由“鍋頭”、趕馬人和一定數(shù)量的騾馬組成。馬幫首領俗稱為“鍋頭”,他既是經(jīng)營者、趕馬人的庫主,又大多是運輸活動的直接參與者。趕馬人是鍋頭的雇傭勞動者,可以按成文或者不成文的契約,自由地參加或脫離各個馬幫。
馬幫商團化還有一個特點,馬幫與工商業(yè)主之間建立有相對固定的依存互利關系。馬鍋頭經(jīng)常與商號密切合作,互成大富。商號與馬幫在產(chǎn)銷和運輸之間形成的專業(yè)分工與依賴合作關系,這對雙方擴大再生產(chǎn)極為有利,也是馬幫運輸業(yè)的一大進步。有些馬鍋頭在搞運輸發(fā)了財以后,也將資金用于兼營工商業(yè),形成了自產(chǎn)、自運、自銷的經(jīng)營方式,雖然規(guī)模無法與大商號相比,但與那些家大業(yè)大、專業(yè)化、商團化的馬幫一起,對云南社會產(chǎn)生了相當大的影響。
早在清代,麗江納西族李悅、楊永蠼、李鴻旭、楊愷(開)、王樹桐、李繼齋、賴耀彩、李鴻芬、和瑛、周景湯、楊子祥、李達三、楊崇興等人的商號和馬幫就已經(jīng)形成規(guī)模,有的多達五六十萬元之巨。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,麗江的大小商戶計有一千二百多家,有的還將商號開設至下關、昆明、中甸、德欽、康定、成都、昌都、拉薩、緬甸、新加坡、尼泊爾、加爾名答、蘇門答臘等地。
趙應仙就是受雇于李達三家的商號,負責為其管理“達記”的一支有二三十匹票馬的小馬幫,有時騾馬數(shù)目也會增加到四五十,最多時會達到七八十,視貨物運輸?shù)男枨罅慷ā?
馬鍋頭與馬腳子
抗戰(zhàn)時在昆明念西南聯(lián)大的汪曾祺先生見過云南的馬幫。他在他的散文《跑警報》中這樣寫道:“大西門外,越過聯(lián)大新校門前的公路,有一條由南向北的用渾圓的石塊鋪成的寬可五六尺的小路。這條路據(jù)說是古驛道,一直可以通到滇西。路在山溝里。平常走的人不多。常見的是馱著鹽巴、碗糖或其他貨物的馬幫走過。趕馬的馬鍋頭側(cè)身坐在木鞍上,從齒縫里咝咝地吹出口哨(馬鍋頭吹口哨都是這種吹法,沒有撮唇而吹的),或低聲唱著呈貢‘調(diào)子’:
哥那個在至高山那個放呀放放牛,
妹那個在至花園那個梳那個梳梳頭,
哥那個在至高山那個招呀招招手,
妹那個在至花園點那個點點頭。
這些走長道的馬鍋頭有他們的特殊裝束。他們的短褂外都套了一件白色的羊皮背心,腦后掛著漆布的涼帽,腳下是一雙厚牛皮底的草鞋狀的涼鞋,鞋幫上大多繡了花,還釘著亮晶晶的‘鬼眨眼’亮片,這種鞋似只有馬鍋頭穿,我沒見從事別種行業(yè)的人穿過。馬鍋頭押著馬幫,從這條斜陽古道上走過,馬項鈴嘩嘩地響,很有點浪漫主義的味道,有時會引起遠客的游子一點淡淡的鄉(xiāng)愁……”
這的確是對云南馬幫的很好的寫照,但顯然,走西藏雪域的馬幫沒那么悠閑浪漫,而且,趕馬人并不等于就是馬鍋頭。
在茶馬古道上,人們習慣于將趕馬人叫“馬腳子”(藏語叫“臘都”)。馬腳子們大多出身貧寒,為生計所迫才走上了趕馬的路。
走西藏草地的馬幫,一個馬腳子最多照管十二匹騾馬,這當然只有那少數(shù)極能干的趕馬人才能做到,主要是奔子欄的“馬腳子”才趕得起,他們最得力了。一般的趕馬人一般就負責七八匹騾馬。一個趕馬人和他所照管的騾馬及其貨物就稱為“一把”。這樣幾“把”幾十“把”在一起就結(jié)成了馬幫。
馬腳子的工作非常辛苦。從麗江到拉薩,他們真真都是一步步走過來的,每天都要起大早,路上要生火做飯,要上馱卸馱,要搭帳篷,晚上睡到半夜也還要爬起來看看騾馬跑遠了沒有,是不是安好。騾馬一上路,他們背上拴馬索跟上就走。有時碰到特別危險的路段,還要趕馬人將貨物卸下一趟趟背過去,以免騾馬和貨物發(fā)生事故。
趕馬人不僅吃苦耐勞、勤快能干,富于合作精神,他們的嘴巴一般都很厲害,因為天天在路上邊走邊練嘴,要不很難忍受漫長路途的艱苦。如果是途經(jīng)村莊碰到姑娘媳婦什么的,他們更是放肆地說笑起來,姑娘們往往就躲開了,而潑辣的媳婦們則會報之以笑罵,而這只能使見過世面、臉皮很厚的趕馬人開心地大笑。那對他們的生活來說是很大的樂趣。
其實村民和趕馬人一樣的寂寞。對茶馬古道上的許多村莊和牧場來說,當時能見到個異鄉(xiāng)人跟見到外星人差不多。馬幫的到來無異于一次盛會。在藏區(qū)就流傳這樣動人的情歌:
聽到走馬的鈴聲,
心里又喜又驚,
慌亂中提了只奶桶,
大大方方走出帳篷。
父母問小獵犬為什么吠叫?
我說畜群走回村中。
父母問跟誰說話?
我說是百靈島掠過天空。
趕馬人就這樣路走去,帶著新奇,帶著某種希望,帶著鮮活的氣息,攪動了不知多少年輕人的心房。
原文發(fā)表于2010年3月19日《云南政協(xié)報》5版
圖片來源于網(wǎng)絡
作者:李旭